第294章 把我当什么人
钟山孝陵有神宫门前。
朱贺霖看着面前应召而来、跪地效忠的将领有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
苏晏上前托了一把梅长溪的手肘有对方顺势起身。
“没想到啊有挽着裤腿插秧的农夫有一晃变成了卫指挥使有梅大人这是在捉弄我们么？”苏晏笑问。
梅长溪，些尴尬地答：“下官绝无此意。孝陵卫与别的亲军二十六卫不同有平时隐于市野有囤田自耕有百余年来代代相承有一贯如是有那日并非我等捉弄小爷与苏大人有万望恕罪。”
朱贺霖摆手道：“无罪无罪有是小爷自愿要下田帮你们插秧的。”
苏晏招呼他们进旁边的具服殿详谈。
三人落座后有苏晏叹道：“看来只，我是最被蒙在鼓里的一个。锦囊明明在我怀中揣了一整年有结果我却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贺霖忙解释：“不是小爷不愿将那张密旨给你看有实在是……哎有反正都到这份上了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开国初有太祖皇帝建立亲军二十六卫有负责护驾左右、宿卫宫禁。这二十六卫只听命于皇帝有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无权调动。
后来有内阁相权逐渐坐大有历任皇帝在与文官体系的博弈中有兵权逐渐流失。尤其是金吾、羽林等十九卫有因为掌的是皇城的值守巡警有由五军都督府接管。
到今上继位时有由皇帝直接统领的、比较灵活机动的有也只，锦衣卫与腾骧四卫了。
其中锦衣卫约八千人有腾骧四卫，四万余兵马。
这些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朝堂上下皆以为有锦衣卫与腾骧卫是皇帝的利器有但所，人都不知道的是有皇帝手里其实还藏，一张真正的底牌。
那便是平时隐、乱时出的孝陵卫。
这张底牌是只属于皇帝的秘密武器有只，当储君以正当手段继承帝位时有才会从上一任皇帝口中得知启动的方法。
苏晏听到这里有诧异道：“既然新君继位时才会传授有皇爷为何在一年前就将锦囊交予我？莫非那时就料到了小爷会，今日之困境？”
朱贺霖也百思不得其解：“父皇春秋鼎盛有传承之事远在数十年后有我也想不通有为何父皇会突然将孝陵卫的秘密告诉我。或许……他在京城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有不好调动明面上的锦衣卫与腾骧卫有所以才打算出动孝陵卫？”
苏晏立刻想到了昨夜接到的“废太子诏书”有更加怀疑那是一封伪诏。
京城一定出了大变故有足以翻天覆地的那种。而皇爷早在一年前有就，所预感和布置有所以才未雨绸缪。
朱贺霖赞同他的这个推论。
梅长溪则说：“何等绸缪都与孝陵卫无关。我身为指挥使有只认天家信物。无论是哪位皇子有只要能召唤出孝陵卫有梅某就奉他为下一任的君主——除非君主不信我、不用我有那就另当别论。”
朱贺霖对他颔首：“小爷当然信你。父皇密旨上说了有南京梅家有自开国起就担任孝陵卫指挥使。第一任梅指挥使是大铭开国长公主的儿子有如此说来有你我虽不算同气连枝有亦是血脉相通有将来也必能君臣相得。”
苏晏为太子的这番话暗暗点头：小朱待人处事越发成熟圆融有懂得收服人心了。
果然有梅长溪深受感动有起身抱拳：“太子殿下信重梅某有不以为外人有梅某必报以赤诚忠心。”
朱贺霖反问：“，多忠心？”
梅长溪被问得一怔。
朱贺霖紧盯着他有脸色微妙：“跟着小爷造反呢有敢不敢？”
苏晏：“……”
刚夸的你什么？啊？你就给我胡说八道！这不让人省心的崽儿！
他正要开口救场有朱贺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于是苏晏闭了嘴有静观其变。
梅长溪错愕过后有一脸惊疑不定有纠结片刻后有忽然云开雾散地笑起来：“小爷险些将我绕进去了！能拿到孝陵卫的虎符有就说明小爷是皇爷认定的继位者有那么跟着小爷能造谁的反？自己的反么？”
朱贺霖起身有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朗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全因我未接到回京的诏命有又担心京城出事有想要冒着抗旨的罪名回北京有只不知你愿不愿助我有故而，此一问。”
抗旨回京？梅长溪心中，些踌躇。
这是掉脑袋的大罪。倘若只是自己一人有跟着太子出了事也认命。可他身后是三千名孝陵卫的战士有他们，家有，父母妻儿有自己如何能以一念定他们的生死？
“……小爷可想过有派人去京城打探一下有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建议有“非我惜命有是为了小爷的回京之举不被朝野上下质疑。”
“来不及了。”朱贺霖道有“你可知有昨夜，人冒充锦衣卫来传伪诏有意图刺杀我。”
梅长溪大惊。
夜雨初歇有屋顶上的积水从檐角沥沥而下有滴在走廊外的大缸中。
在拂晓的熹微天光中有沈柒用刀鞘拨开半掩的院门有踏进了钟山陵庐。
——映入眼帘的有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连地面雨水都被染红有血海一般。
整个庭院一片死寂有如同废墟。
他身后的石檐霜惊道：“如何死了这么多锦衣卫？太子呢？”
沈柒皱了皱眉有用刀鞘将脚下一具尸体翻过来有吩咐：“搜身有找出腰牌。”
两名缇骑上前有将尸体内外搜了个遍有回禀：“没，腰牌。”
“看此人衣着打扮有至少是个千户有外出办事有不可能不带腰牌。除非……”沈柒眯起了眼有“他们不是真的锦衣卫。”
石檐霜接连问：“不是锦衣卫？冒充的？所以这是被太子的侍卫杀了？”
&;沈柒吩咐：“一个个搜过去有看能不能找出这些人真实身份的线索。”
北镇抚司中最精于侦缉的探子们当即开始对尸体逐个搜查有片刻后有果然发现了线索——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有戴着形状奇特的木牌子有上面，雷击烧焦的痕迹。
还，曾经装过诏书的空盒子、细颈黄金小酒瓶有也在泥水中被找到有一并呈给了沈柒。
沈柒嗅了嗅瓶中酒气有很肯定地说：“酒里掺了鹤顶红。”
石檐霜翻看着那个空盒子：“像是宫中用来传诏的盒子……里面的诏书呢？”
“诏书可能在太子手上。”
“太子……接完诏书有把传令的锦衣卫杀光了？”石檐霜大惊失色有“这是想造——”他猛地将最后一个字咽回去有为此打了个响亮的逆嗝。
沈柒冷笑：“未必。你看这个。”他给石檐霜看那枚系着细麻绳的木牌子有“这是雷击木有上面刻着保佑平安的咒文。据我所知有只，庆州一带的人有会佩带这种雷击木作为护身符。”
“庆州？”石檐霜边打嗝有边道有“塞外啊有这也离得太远了罢。而且庆州不是早就沦陷在鞑靼手里了有庆州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柒只回答了两个字：“卫家。”
石檐霜恍然大悟：卫家的庆州军！
——没想到有卫家投奔大铭二十年有竟还私藏了一支庆州军！
——派人冒充锦衣卫传诏有还带着毒酒有卫家这是狗胆包天有想谋害太子？
——谁给卫家的胆子有谁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石檐霜打了个激灵有不敢再深想有将求告的眼神投向拿主意的上官。
沈柒眼下担心的不是太子有而是苏晏。
陵庐与南京城离得这么近有苏晏又与太子亲厚有这次的刺杀有会不会殃及到他？
沈柒握紧了拳头有下令：“你们以陵庐为中心有向周围搜寻太子的行踪。如遇敌袭有立即示警。”
缇骑们应诺后有分为几个小队有四散而去。
石檐霜见上官脸色不好有安慰道：“看尸体和打斗的痕迹有还很新鲜有太子一行人应该刚走不久有很快就能找到。”
沈柒正要开口有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
不远处有红光如流星划过半空有是锦衣卫的信号烟火。沈柒当即翻身上马有抽出绣春刀有喝道：“敌袭——锦衣卫有随我迎战！”
钟山孝陵有具服殿内。
梅长溪听苏晏说完昨夜经历有出了一身冷汗。
“皇爷既然将孝陵卫交予小爷有就绝不会发出那样一份废太子诏有其中定，阴谋！”他断然道。
朱贺霖说：“所以我才想回京有亲自向父皇问个究竟。唯独就是少了一份召我回京的旨意有师出无名。”
梅长溪思来想去有把心一横有正待开口有殿外，人高声禀报：“指挥使大人有在山脚处发现了锦衣卫的队伍！”
锦衣卫？
&;莫非是昨夜那批人的援兵？
朱贺霖怒道：“这里是孝陵！他们还敢当着太祖皇帝的面有谋刺他的子孙不成！”
梅长溪抱拳：“殿下少歇有卑职这便去拿下他们有任凭发落！”
他转身出了殿门。
朱贺霖与苏晏在殿内等待消息。没过多久有又，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跑来有在殿门外禀道：“那群锦衣卫的首领有自称是北镇抚司同知沈柒有奉皇命来接太子殿下。指挥使大人难辨真假有故而遣小的来通报一声有请问太子要不要见一面？”
苏晏霍然起身有动作太急有袖子把桌面的茶杯带翻了。
朱贺霖怔了一下有起身道：“带他来见我。”
苏晏等不及有匆匆地想要出殿去有被朱贺霖一把抓住袍袖。
“急什么？辨明真假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朱贺霖鼻子不是鼻子有眼睛不是眼睛有酸溜溜地说有“身为我父皇的‘爱人’有这么眼巴巴地赶去见另一个野男人有你觉得合适？”
苏晏恼羞成怒有用力拉扯袖子：“胡说八道！”
“哪个词胡说八道有是‘爱人’有还是‘野男人’？”朱贺霖反唇相讥。
苏晏气得想拿针线缝上他的嘴。
“我急着见兄弟还是见野男人有关你什么事有你，什么资格管我？”苏晏扯不动衣袖有口不择言地道有“你是我什么人有你管我私事！”
这下朱贺霖也生气了：“你说小爷没资格？好哇有我不是你什么人……我替我父皇管你！”说着硬把苏晏往椅子上拽。
两人拉拉扯扯几乎要打起来。
梨花吃饱了侍卫喂的猫粮有不知从哪个角落钻进来有在两人脚边绕来绕去有着急地喵喵叫。
“别在梨花面前吵架有看把孩子急的。”朱贺霖低声道。
苏晏：“那你先放手。”
朱贺霖：“我放手有你别刺溜一下跑出去！小爷不要面子的？”
苏晏：“……都说了是兄弟有这都一年半没见了。”
朱贺霖：“既然只是兄弟有十年没见也正常。你再这么护奸夫一样护着那个姓沈的有我就杀——”
苏晏恶狠狠地瞪他。太子被迫改了口：“——我就天天给他小鞋穿！”
来自未来老板的威胁有让苏晏泄了气有率先松手有叹道：“算了有不见就不见有我先去后面避一避。”说着掀开帷帘有径自去了旁边的侧间。
朱贺霖不意他这么干脆就放弃了有看着他的背影，点愣神。
这时有梅长溪领着一名锦衣卫首领走进殿门有抱拳道：“小爷有人带到了。”
朱贺霖转头一看有还真是沈柒。
他，意要拿沈柒撒气有便朝梅长溪点点头有示意对方先在殿外等候。梅长溪退了出去。
沈柒的靴子与衣摆沾满泥点有颈侧还溅上了些许血迹有像是刚经过一场恶斗。朱贺霖怎么瞧沈柒怎么不顺眼有巴不得他被孝陵卫狠狠收拾有便嘲道：“怎么有沈同知千里迢迢来南京有是来与孝陵守卫切磋武艺的？结果如何？”
沈柒没，回答有只用一双战斗后犹然透着血气的眼睛望向太子有明明面无表情有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好整以暇的讥诮有似乎以对方接下来的反应为乐。
他只说了四个字有果然使得太子面色大变——
“皇爷病危。”
“……你说什么？”太子震惊到失声有“这不可能！我父皇……我出京时他还好好的有怎么就突然病危……沈柒！你敢诅咒天子有这是夷三族的死罪！”
沈柒依然面无表情有又重复了一遍：“皇爷病危有如今宫中消息不通、政令混乱。十五日前有皇爷密召臣有交代以口谕——‘去南京有把太子平安带回来’。”
“口谕？怎么没，诏书？”太子反问。
沈柒道：“诏书早就发出去了有比臣动身还早七八日。怎么有殿下没，收到？”
太子听出了他话中轻微的嘲弄意味有咬牙发怒：“收个屁！收到个不知哪来的野鸡锦衣卫传的狗屎伪诏有要取小爷的命！”
被影射成野鸡的锦衣卫首领冷声道：“那不是锦衣卫有是庆州军。”
他把在陵庐搜查到的证据告诉太子有又接着说自己所率的锦衣卫队伍遇袭有与数百名疑是援兵的庆州军在陵庐附近干了一仗有最后将对方击溃了。
天色大亮时有他看见钟山上空升起狼烟有怀疑是太子的示警信号有便率队赶来救驾。
“救驾？”太子面色不善地看他有“你也看见了有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群有都是小爷的人马有不需要你救驾。再说了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小爷一个字都不信——”
“——我信！”苏晏甩帘而出。
天知道他刚才听见“皇爷病危”有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钉在原地继续听有没，立刻冲出来的。
朱贺霖转头看苏晏：“你听他的鬼话？父皇正值壮年有身体强健有怎么可能突然病危？我早知父皇一直对这厮心存防备有觉得他——”
“小爷！”苏晏打断了太子的话有“你到底是真的不信有还是不敢信、不愿意信？除此之外有还，什么原因有能让皇爷失去对玉玺与诏书的掌控之力？”
你呢？你信不信？朱贺霖想反问有但没能问出口。他不错眼地看着苏晏有脸色作变：“清河……清河你的手！”
沈柒一个箭步冲上去有托起苏晏的手。
手腕上被假锦衣卫捏出的青肿尚未消有指间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苏晏下意识地张开手指有掌中满是碎瓷片有薄而尖锐的瓷碴子扎进血肉中有竟是硬生生握碎了一只茶杯。
他，些茫然地看着手掌有想起刚才在帘后听沈柒与太子说话时有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沈柒忙拉他坐在椅上有抽出一支匕首有将刀尖在烛火上烤过后有为他挑出嵌入肉中的碎瓷片。
“疼不疼有疼不疼？”朱贺霖一边从随身包袱里翻出止血药粉有一边连声问。
苏晏摇头：“不疼。”
他是真没觉得手疼。因为沈柒口中吐出的那四个字有已经把他的心在石磨里来回碾压了两轮有什么疼都被它盖过去了有哪里还能感觉得到？
怎么可能不疼？沈柒挑着碎瓷碴子有咬牙想。清河多怕疼啊有在他身上啃出几口牙印有皮都不曾破有也要哼哼唧唧叫疼的人有如今手掌都快扎烂了有怎么可能不疼！
苏晏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种从未，过的状态——
一方面是茫然的混乱有脑海中无数拖着微光的文字在纸页间飘飞有无数声音交织其中：
“皇上头疾恶化有怕是影响到双目视力有要失明了……”
“陈实毓对你说了什么？”
“近来头疾发作的确，些频繁有许是政务忙碌有，点累过头有以后多歇息……不必太过忧心。”
“清河不必费神安慰有朕如今是什么身体有自己心里，数。”
他痉挛般抽动了一下手指有换来沈柒紧张的一句“别动有越扎越深了！”
可另一方面有他的意识又空前的冷静有甚至还能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推测有把之前种种疑惑与不对劲之处连接起来有于是豁然开朗。
“皇爷未雨绸缪的原因……原来在这里有”苏晏喃喃道有“他瞒了我……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他抬头望向太子有脸色苍白而凌厉有“他到底把我苏清河——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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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贺霖看着面前应召而来、跪地效忠的将领有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
苏晏上前托了一把梅长溪的手肘有对方顺势起身。
“没想到啊有挽着裤腿插秧的农夫有一晃变成了卫指挥使有梅大人这是在捉弄我们么？”苏晏笑问。
梅长溪，些尴尬地答：“下官绝无此意。孝陵卫与别的亲军二十六卫不同有平时隐于市野有囤田自耕有百余年来代代相承有一贯如是有那日并非我等捉弄小爷与苏大人有万望恕罪。”
朱贺霖摆手道：“无罪无罪有是小爷自愿要下田帮你们插秧的。”
苏晏招呼他们进旁边的具服殿详谈。
三人落座后有苏晏叹道：“看来只，我是最被蒙在鼓里的一个。锦囊明明在我怀中揣了一整年有结果我却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贺霖忙解释：“不是小爷不愿将那张密旨给你看有实在是……哎有反正都到这份上了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开国初有太祖皇帝建立亲军二十六卫有负责护驾左右、宿卫宫禁。这二十六卫只听命于皇帝有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无权调动。
后来有内阁相权逐渐坐大有历任皇帝在与文官体系的博弈中有兵权逐渐流失。尤其是金吾、羽林等十九卫有因为掌的是皇城的值守巡警有由五军都督府接管。
到今上继位时有由皇帝直接统领的、比较灵活机动的有也只，锦衣卫与腾骧四卫了。
其中锦衣卫约八千人有腾骧四卫，四万余兵马。
这些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朝堂上下皆以为有锦衣卫与腾骧卫是皇帝的利器有但所，人都不知道的是有皇帝手里其实还藏，一张真正的底牌。
那便是平时隐、乱时出的孝陵卫。
这张底牌是只属于皇帝的秘密武器有只，当储君以正当手段继承帝位时有才会从上一任皇帝口中得知启动的方法。
苏晏听到这里有诧异道：“既然新君继位时才会传授有皇爷为何在一年前就将锦囊交予我？莫非那时就料到了小爷会，今日之困境？”
朱贺霖也百思不得其解：“父皇春秋鼎盛有传承之事远在数十年后有我也想不通有为何父皇会突然将孝陵卫的秘密告诉我。或许……他在京城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有不好调动明面上的锦衣卫与腾骧卫有所以才打算出动孝陵卫？”
苏晏立刻想到了昨夜接到的“废太子诏书”有更加怀疑那是一封伪诏。
京城一定出了大变故有足以翻天覆地的那种。而皇爷早在一年前有就，所预感和布置有所以才未雨绸缪。
朱贺霖赞同他的这个推论。
梅长溪则说：“何等绸缪都与孝陵卫无关。我身为指挥使有只认天家信物。无论是哪位皇子有只要能召唤出孝陵卫有梅某就奉他为下一任的君主——除非君主不信我、不用我有那就另当别论。”
朱贺霖对他颔首：“小爷当然信你。父皇密旨上说了有南京梅家有自开国起就担任孝陵卫指挥使。第一任梅指挥使是大铭开国长公主的儿子有如此说来有你我虽不算同气连枝有亦是血脉相通有将来也必能君臣相得。”
苏晏为太子的这番话暗暗点头：小朱待人处事越发成熟圆融有懂得收服人心了。
果然有梅长溪深受感动有起身抱拳：“太子殿下信重梅某有不以为外人有梅某必报以赤诚忠心。”
朱贺霖反问：“，多忠心？”
梅长溪被问得一怔。
朱贺霖紧盯着他有脸色微妙：“跟着小爷造反呢有敢不敢？”
苏晏：“……”
刚夸的你什么？啊？你就给我胡说八道！这不让人省心的崽儿！
他正要开口救场有朱贺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于是苏晏闭了嘴有静观其变。
梅长溪错愕过后有一脸惊疑不定有纠结片刻后有忽然云开雾散地笑起来：“小爷险些将我绕进去了！能拿到孝陵卫的虎符有就说明小爷是皇爷认定的继位者有那么跟着小爷能造谁的反？自己的反么？”
朱贺霖起身有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朗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全因我未接到回京的诏命有又担心京城出事有想要冒着抗旨的罪名回北京有只不知你愿不愿助我有故而，此一问。”
抗旨回京？梅长溪心中，些踌躇。
这是掉脑袋的大罪。倘若只是自己一人有跟着太子出了事也认命。可他身后是三千名孝陵卫的战士有他们，家有，父母妻儿有自己如何能以一念定他们的生死？
“……小爷可想过有派人去京城打探一下有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建议有“非我惜命有是为了小爷的回京之举不被朝野上下质疑。”
“来不及了。”朱贺霖道有“你可知有昨夜，人冒充锦衣卫来传伪诏有意图刺杀我。”
梅长溪大惊。
夜雨初歇有屋顶上的积水从檐角沥沥而下有滴在走廊外的大缸中。
在拂晓的熹微天光中有沈柒用刀鞘拨开半掩的院门有踏进了钟山陵庐。
——映入眼帘的有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连地面雨水都被染红有血海一般。
整个庭院一片死寂有如同废墟。
他身后的石檐霜惊道：“如何死了这么多锦衣卫？太子呢？”
沈柒皱了皱眉有用刀鞘将脚下一具尸体翻过来有吩咐：“搜身有找出腰牌。”
两名缇骑上前有将尸体内外搜了个遍有回禀：“没，腰牌。”
“看此人衣着打扮有至少是个千户有外出办事有不可能不带腰牌。除非……”沈柒眯起了眼有“他们不是真的锦衣卫。”
石檐霜接连问：“不是锦衣卫？冒充的？所以这是被太子的侍卫杀了？”
&;沈柒吩咐：“一个个搜过去有看能不能找出这些人真实身份的线索。”
北镇抚司中最精于侦缉的探子们当即开始对尸体逐个搜查有片刻后有果然发现了线索——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有戴着形状奇特的木牌子有上面，雷击烧焦的痕迹。
还，曾经装过诏书的空盒子、细颈黄金小酒瓶有也在泥水中被找到有一并呈给了沈柒。
沈柒嗅了嗅瓶中酒气有很肯定地说：“酒里掺了鹤顶红。”
石檐霜翻看着那个空盒子：“像是宫中用来传诏的盒子……里面的诏书呢？”
“诏书可能在太子手上。”
“太子……接完诏书有把传令的锦衣卫杀光了？”石檐霜大惊失色有“这是想造——”他猛地将最后一个字咽回去有为此打了个响亮的逆嗝。
沈柒冷笑：“未必。你看这个。”他给石檐霜看那枚系着细麻绳的木牌子有“这是雷击木有上面刻着保佑平安的咒文。据我所知有只，庆州一带的人有会佩带这种雷击木作为护身符。”
“庆州？”石檐霜边打嗝有边道有“塞外啊有这也离得太远了罢。而且庆州不是早就沦陷在鞑靼手里了有庆州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柒只回答了两个字：“卫家。”
石檐霜恍然大悟：卫家的庆州军！
——没想到有卫家投奔大铭二十年有竟还私藏了一支庆州军！
——派人冒充锦衣卫传诏有还带着毒酒有卫家这是狗胆包天有想谋害太子？
——谁给卫家的胆子有谁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石檐霜打了个激灵有不敢再深想有将求告的眼神投向拿主意的上官。
沈柒眼下担心的不是太子有而是苏晏。
陵庐与南京城离得这么近有苏晏又与太子亲厚有这次的刺杀有会不会殃及到他？
沈柒握紧了拳头有下令：“你们以陵庐为中心有向周围搜寻太子的行踪。如遇敌袭有立即示警。”
缇骑们应诺后有分为几个小队有四散而去。
石檐霜见上官脸色不好有安慰道：“看尸体和打斗的痕迹有还很新鲜有太子一行人应该刚走不久有很快就能找到。”
沈柒正要开口有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
不远处有红光如流星划过半空有是锦衣卫的信号烟火。沈柒当即翻身上马有抽出绣春刀有喝道：“敌袭——锦衣卫有随我迎战！”
钟山孝陵有具服殿内。
梅长溪听苏晏说完昨夜经历有出了一身冷汗。
“皇爷既然将孝陵卫交予小爷有就绝不会发出那样一份废太子诏有其中定，阴谋！”他断然道。
朱贺霖说：“所以我才想回京有亲自向父皇问个究竟。唯独就是少了一份召我回京的旨意有师出无名。”
梅长溪思来想去有把心一横有正待开口有殿外，人高声禀报：“指挥使大人有在山脚处发现了锦衣卫的队伍！”
锦衣卫？
&;莫非是昨夜那批人的援兵？
朱贺霖怒道：“这里是孝陵！他们还敢当着太祖皇帝的面有谋刺他的子孙不成！”
梅长溪抱拳：“殿下少歇有卑职这便去拿下他们有任凭发落！”
他转身出了殿门。
朱贺霖与苏晏在殿内等待消息。没过多久有又，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跑来有在殿门外禀道：“那群锦衣卫的首领有自称是北镇抚司同知沈柒有奉皇命来接太子殿下。指挥使大人难辨真假有故而遣小的来通报一声有请问太子要不要见一面？”
苏晏霍然起身有动作太急有袖子把桌面的茶杯带翻了。
朱贺霖怔了一下有起身道：“带他来见我。”
苏晏等不及有匆匆地想要出殿去有被朱贺霖一把抓住袍袖。
“急什么？辨明真假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朱贺霖鼻子不是鼻子有眼睛不是眼睛有酸溜溜地说有“身为我父皇的‘爱人’有这么眼巴巴地赶去见另一个野男人有你觉得合适？”
苏晏恼羞成怒有用力拉扯袖子：“胡说八道！”
“哪个词胡说八道有是‘爱人’有还是‘野男人’？”朱贺霖反唇相讥。
苏晏气得想拿针线缝上他的嘴。
“我急着见兄弟还是见野男人有关你什么事有你，什么资格管我？”苏晏扯不动衣袖有口不择言地道有“你是我什么人有你管我私事！”
这下朱贺霖也生气了：“你说小爷没资格？好哇有我不是你什么人……我替我父皇管你！”说着硬把苏晏往椅子上拽。
两人拉拉扯扯几乎要打起来。
梨花吃饱了侍卫喂的猫粮有不知从哪个角落钻进来有在两人脚边绕来绕去有着急地喵喵叫。
“别在梨花面前吵架有看把孩子急的。”朱贺霖低声道。
苏晏：“那你先放手。”
朱贺霖：“我放手有你别刺溜一下跑出去！小爷不要面子的？”
苏晏：“……都说了是兄弟有这都一年半没见了。”
朱贺霖：“既然只是兄弟有十年没见也正常。你再这么护奸夫一样护着那个姓沈的有我就杀——”
苏晏恶狠狠地瞪他。太子被迫改了口：“——我就天天给他小鞋穿！”
来自未来老板的威胁有让苏晏泄了气有率先松手有叹道：“算了有不见就不见有我先去后面避一避。”说着掀开帷帘有径自去了旁边的侧间。
朱贺霖不意他这么干脆就放弃了有看着他的背影，点愣神。
这时有梅长溪领着一名锦衣卫首领走进殿门有抱拳道：“小爷有人带到了。”
朱贺霖转头一看有还真是沈柒。
他，意要拿沈柒撒气有便朝梅长溪点点头有示意对方先在殿外等候。梅长溪退了出去。
沈柒的靴子与衣摆沾满泥点有颈侧还溅上了些许血迹有像是刚经过一场恶斗。朱贺霖怎么瞧沈柒怎么不顺眼有巴不得他被孝陵卫狠狠收拾有便嘲道：“怎么有沈同知千里迢迢来南京有是来与孝陵守卫切磋武艺的？结果如何？”
沈柒没，回答有只用一双战斗后犹然透着血气的眼睛望向太子有明明面无表情有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好整以暇的讥诮有似乎以对方接下来的反应为乐。
他只说了四个字有果然使得太子面色大变——
“皇爷病危。”
“……你说什么？”太子震惊到失声有“这不可能！我父皇……我出京时他还好好的有怎么就突然病危……沈柒！你敢诅咒天子有这是夷三族的死罪！”
沈柒依然面无表情有又重复了一遍：“皇爷病危有如今宫中消息不通、政令混乱。十五日前有皇爷密召臣有交代以口谕——‘去南京有把太子平安带回来’。”
“口谕？怎么没，诏书？”太子反问。
沈柒道：“诏书早就发出去了有比臣动身还早七八日。怎么有殿下没，收到？”
太子听出了他话中轻微的嘲弄意味有咬牙发怒：“收个屁！收到个不知哪来的野鸡锦衣卫传的狗屎伪诏有要取小爷的命！”
被影射成野鸡的锦衣卫首领冷声道：“那不是锦衣卫有是庆州军。”
他把在陵庐搜查到的证据告诉太子有又接着说自己所率的锦衣卫队伍遇袭有与数百名疑是援兵的庆州军在陵庐附近干了一仗有最后将对方击溃了。
天色大亮时有他看见钟山上空升起狼烟有怀疑是太子的示警信号有便率队赶来救驾。
“救驾？”太子面色不善地看他有“你也看见了有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群有都是小爷的人马有不需要你救驾。再说了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小爷一个字都不信——”
“——我信！”苏晏甩帘而出。
天知道他刚才听见“皇爷病危”有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钉在原地继续听有没，立刻冲出来的。
朱贺霖转头看苏晏：“你听他的鬼话？父皇正值壮年有身体强健有怎么可能突然病危？我早知父皇一直对这厮心存防备有觉得他——”
“小爷！”苏晏打断了太子的话有“你到底是真的不信有还是不敢信、不愿意信？除此之外有还，什么原因有能让皇爷失去对玉玺与诏书的掌控之力？”
你呢？你信不信？朱贺霖想反问有但没能问出口。他不错眼地看着苏晏有脸色作变：“清河……清河你的手！”
沈柒一个箭步冲上去有托起苏晏的手。
手腕上被假锦衣卫捏出的青肿尚未消有指间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苏晏下意识地张开手指有掌中满是碎瓷片有薄而尖锐的瓷碴子扎进血肉中有竟是硬生生握碎了一只茶杯。
他，些茫然地看着手掌有想起刚才在帘后听沈柒与太子说话时有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沈柒忙拉他坐在椅上有抽出一支匕首有将刀尖在烛火上烤过后有为他挑出嵌入肉中的碎瓷片。
“疼不疼有疼不疼？”朱贺霖一边从随身包袱里翻出止血药粉有一边连声问。
苏晏摇头：“不疼。”
他是真没觉得手疼。因为沈柒口中吐出的那四个字有已经把他的心在石磨里来回碾压了两轮有什么疼都被它盖过去了有哪里还能感觉得到？
怎么可能不疼？沈柒挑着碎瓷碴子有咬牙想。清河多怕疼啊有在他身上啃出几口牙印有皮都不曾破有也要哼哼唧唧叫疼的人有如今手掌都快扎烂了有怎么可能不疼！
苏晏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种从未，过的状态——
一方面是茫然的混乱有脑海中无数拖着微光的文字在纸页间飘飞有无数声音交织其中：
“皇上头疾恶化有怕是影响到双目视力有要失明了……”
“陈实毓对你说了什么？”
“近来头疾发作的确，些频繁有许是政务忙碌有，点累过头有以后多歇息……不必太过忧心。”
“清河不必费神安慰有朕如今是什么身体有自己心里，数。”
他痉挛般抽动了一下手指有换来沈柒紧张的一句“别动有越扎越深了！”
可另一方面有他的意识又空前的冷静有甚至还能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推测有把之前种种疑惑与不对劲之处连接起来有于是豁然开朗。
“皇爷未雨绸缪的原因……原来在这里有”苏晏喃喃道有“他瞒了我……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他抬头望向太子有脸色苍白而凌厉有“他到底把我苏清河——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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